扁鹊之名何处来

东汉画像石拓片：《扁鹊施针图》。

《史记·扁鹊传》中说扁鹊“姓秦氏，名越人”。既是一个有名有姓的人，秦越人为何又名“扁鹊”？

司马迁给出的线索是，“为医或在齐，或在赵，在赵者名扁鹊”。由此可见，这位名叫“秦越人”的医生，只有在赵地行医的时候，才被称为“扁鹊”。

这其中原因何在？笔者认为只有全面正确地认识扁鹊，才能揭开谜底。

“扁鹊”承载了古人远程医疗的梦想

扁鹊是春秋战国时期名医，对于扁鹊名号的历史渊源和深刻含义，古人曾经有过长久的疑问。元代大学问家李治（1192—1279）《敬斋古今黈》云：“《史记·扁鹊传》：‘扁鹊者，渤海郡鄭人也（原注：徐广曰，鄭当为鄚），姓秦氏，名越人’，而不著扁鹊为官爵？为谥？若字？以为官爵，则前未始闻；以为谥，则万非其体；若以为字，则史家无言。首称其字，而续书姓名者，间有之矣，必在他传附见，或以字行者，皆以姓冠其首。此单称扁鹊，则断非其字也。”

李治带着满腹疑问，经过仔细分析后认为，“夫扁鹊之称，既不与越人相干，又略无伯仲等意。意者，其为越人之号欤？书传不著，又不能以自必，每每问人，人无知者”。看来在元代的时候，有这样困惑的不止一人。李治最终也没遇到了解其中原委的人。

长春中医学院（现长春中医药大学）教授、吉林省中国医史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、吉林省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郎需才先生，在1960年调入长春中医学院教中国医学史，深入研究扁鹊、华佗、李时珍等医家，他在《秦越人字扁鹊考》一文中说：“《辞海》：‘翩，疾飞也’。《诗经》：‘缉缉翩翩’之翩翩，《辞海》做‘往来不息’解。扁鹊即疾飞、往来不息之鹊。其实古人早已有这类解释法。《周礼释文》扁亦做翩。梁玉绳曰：‘扁鹊取鹊飞翩翩之义。’”

清代学者梁玉绳在《史记志疑》中指出，扁鹊之“扁”即“翩”字，“取鹊飞鶣鶣之意”，即指一只喜鹊在自由自在地飞翔。“扁鹊”一名取意于飞鸟，因其医术高超被时人所尊崇、传颂乃至神化，至汉代时便以半人半鸟的神灵形象被刻于石上。在上海中医药博物馆中，有依据东汉画像石的拓片雕刻的扁鹊施针图，图中扁鹊上半身是人的形象，下半身是鸟的形象，在用一根针为病人针刺治疗。

由上可见，扁鹊的本义是翩翩飞舞的鹊鸟，赵国人送给秦越人这样的称号，必然有很深的历史文化原因，或者寄托着某种渴望。

古代交通、通信很不发达，得病的时候，盼望尽早得到医学救治，希望医生能尽快来到病人身边。古人认为最快的交通信使是骑千里马，它能“日行千里”而飞速到达目的地。但是，如果路程之中遇到高山、大河阻隔，千里马也必须绕道而行，这时只有飞鸟可以跨越高山大河，很轻松地到达目的地。

《禽经》云：“灵鹊兆喜。”鹊鸟因此又被称为“喜鹊”，这与猫头鹰的象征意义大不相同。

由此可见，“扁鹊”的本意，是到处翩翩飞舞，传播喜讯佳音的吉祥鸟。作为赵国人送给秦越人的称号，寄托着他们对于医学救治疾病的渴望。

古人希望秦越人像在天空中飞翔的喜鹊，一旦有人病了，就能轻松、快捷地来到患者的家里。像喜鹊落在枝丫上或者落在房檐上一样，秦越人翩翩然来到病床前，抢救成功，使病人逢凶化吉，遇难成祥。这样的健康使者，也是今天人民大众的期盼。

扁鹊承载着远程医疗的梦想，穿越时空，由两千多年前的远古时期，一直延续到当下的“5G”时代。更方便、更快捷、更安全、更有效的未来医疗追求，都可以从赵国人把秦越人称为“扁鹊”中得到启发。

“扁鹊”蕴含着图腾信仰的内涵

赵国人把象征吉祥鸟的“扁鹊”称号送给医生秦越人，与他们的图腾信仰有关系，是特色鲜明的地方文化特色，不是随意之举。

《史记·赵世家》说：“赵氏之先，与秦共祖。至中衍，为帝大戊御。”赵国与秦国都姓嬴，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祖先叫“中衍氏”，中衍氏在商朝的时候是帝大戊的车夫。值得一提的是，这位中衍氏的长相很特殊，《赵世家》中说：“自中衍者皆嬴姓也。中衍人面鸟噣，降佐殷帝大戊，及周天子，皆有明德。”张守节在《史记正义》中注云：中衍氏“身体是鸟而能人言，又云口及手足似鸟也”。

《史记·赵世家》还记载，天神对赵襄子预言，说他的后世子孙要当王（赵武灵王），而且长的相貌是“黑龙面而鸟噣”，面部口鼻有似鸟嘴的特征。

图腾是氏族之间互相区别的标志，所以当赵简子消灭晋卿范氏、中行氏的时候，董安于散布政治谣言说：“晋国且有大难，帝令主君灭二卿，夫熊与罴皆其祖也。”

扁鹊给赵简子诊病之后，又过了二十年，赵简子的儿子赵襄子用很阴险的手段消灭了代国。而赵襄子的姐姐是代国国君的夫人，因不堪亡国的屈辱，而用首饰“笄”自杀了。

赵襄子为了麻痹代国人，避免世人耻笑他吞并代国、逼死姐姐，就在扁鹊诊赵简子的原始历史记录上，添油加醋，说赵简子梦见天帝的时候，除了射死了熊和罴，还赠给赵简子的儿子（即赵襄子）一条翟犬，就是预言赵襄子其后将兼并范氏、中行氏，吞并代国。这也是为了表明赵简子和赵襄子父子二人的行为有“替天行道”的意味，而不是出于贪婪和残忍。

赵襄子的这种行为，可称为“谶纬之学”。谶是秦汉间巫师、方士编造的预示吉凶的隐语，纬是汉代迷信附会儒家经义的一类书。无论赵简子这种原始图谶式的说辞在今天看来是多么荒诞不经，当时的人却深信不疑，甚至从汉代开始，“谶纬”竟成为一种社会现象，盛行了相当长一段时期。

以鸟为图腾崇拜对象的赵国人，尊鸟爱鹊，这是他们以翩翩飞舞的喜鹊，为秦越人命名的一个重要根据。

“扁鹊”是对中医大师的尊称

秦越人被命名为扁鹊，也和他的行医经历与学术特征紧密联系在一起，是多种因素互相叠加综合的结果。

秦越人原本是一个开了十多年旅店的“舍长”，忽然之间成了名闻遐迩的医学家，而且周游列国，在所到之地起死回生，医术颇不一般。《史记·扁鹊传》中描述扁鹊的医术：“过邯郸，闻贵妇人，即为带下医；过雒阳，闻周人爱老人，即为耳目痹医；来入咸阳，闻秦人爱小儿，即为小儿医。随俗为变。”扁鹊行走天下，心中充满大爱，才能做到“随俗为变”，根据群众需要改变自己的研究方向和执业范围。

扁鹊在赵地当妇科医生的时候，也许邯郸的女性患者，有些是来自“卫贡五百家”的。卫国南子夫人貌美，令孔子不敢直视；而“听郑卫之音，则不知倦”。赵简子三年前接受了卫国这五百家人，于公元前497年打算将他们从邯郸长途迁徙，“置诸晋阳（今山西太原）”的根据地，却没想到会惹出“邯郸事变”，引起了晋国六卿之间的兼并战争，按下了中国历史由春秋向战国过渡的”起始键“。

焦头烂额的赵简子因此而急出病来，昏迷过去，不省人事五天。秦越人被请来诊治，竟敢断定他“不出三日，必间”，果然未出扁鹊预料，赵简子如期醒来，秦越人因此获得四万亩田地的赏赐。

秦越人诊病如神，赵国人对秦越人产生了深深的敬畏之情，将其看成是与祖先中衍氏一样的保护神，因此才送给他一个尊号“扁鹊”，而不再直呼他的姓名。这是“在赵者名扁鹊”的重要原因。

总之，笔者认为，扁鹊是秦越人的尊号，他作为中医学开宗明义的大师，也是远程医疗的典范，关于他的名号的来源，寄托着古人对于医学的渴望。

当然，对于“扁鹊”这个称号，古今有很多正说，也有很多误解。拨开这些历史迷雾，还其本来面目，也是正确解读中医历史的必然过程。（曹东义 张培红 张明泉  河北中医学院扁鹊文化研究院）